作者：张一敖
上周，我们向读者发起话题征集：
你经历过身边人的离世吗？
对你最大的触动是什么？
整理留言时，那些真实的故事、恳切的情感，几度让我哽咽。
不可否认，在中国的教育里，“死亡”这一课常常被束之高阁。我们忙着力争上游、出人头地，似乎只有如此，才能体现生命的价值。
可往往正是死亡的发生，让我们懂得，世间没有任何尺度能够衡量时光与爱的珍贵，这也是我们生而为人真正的意义。
诚然，生老病死面前，人类的力量太过渺小。
但如果能早一些明白，或许有些错过还能避免，有些遗憾还能弥补。
始终没有准备好
Jude奶奶肝癌晚期，每天下午去照顾她，感觉闭着眼睛都能一比一还原她躺着的状态。
从可以起来坐着聊天、走路，到现在卧床不起，翻身都需要帮忙。爷爷还老嘱咐我不要让奶奶睡着啦，怕睡过去了。
长时间盯着一个人的呼吸，害怕失去的感觉，从惶恐到从容再到茫然不安……时间越久越不知所措，只能尽力去照顾好奶奶，减少疼痛，多关心，多陪伴。
可面对这生命的未知和衰竭，依旧害怕且迷茫……
黄文姣高一刚分班没几天就到周末了，放半天假我带同学来家里，看着骨瘦如柴、躺在床上、说话模糊的奶奶，我知道她撑不过一个月了。
只是我没想到，就在我返校的第二天，传来奶奶离开人世的噩耗。
那天晚上我刚下完晚自习，回到宿舍打开手机，就接到妈妈的“喂，阿三啊（我的小名），你奶奶走了，嗯，今天下午三点走的。”嘟嘟嘟……妈妈没等我回话就挂断了。
我从厕所冲到床头，抱着枕头大哭，舍友们和隔壁宿舍的同学过来安慰我。我也不知道那一天我怎么睡着的，好像是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，哭到没声音，累到睡着了。
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就跑去请假回家，脑子一直浮现和奶奶在一起的场景，我真的没法接受一个陪伴我15年的人就这样狠心抛下我了。
在办完葬礼后，婶婶和妈妈告诉我，奶奶在临终时伸出了三个手指头。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其中的含义。3代表我和三哥，我因为学业的原因没有及时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，这终究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。而三哥还在囹圄里连送奶奶的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。
日后，每次看到3这个数字都会想起她。对了，她离开那天刚好是妇女节。
仇晓霞年，对我最好的奶奶去世，没有见着她最后一面，甚至她生命的最后半年也没有见过她，这成了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，我恨过自己。
快十二年了，仿佛就在昨天，想到还是会落泪，时间会治愈伤痛，但疤痕还留在心底，我甚至从来不敢去她的墓前。
年，课间接到妈妈的电话，说大伯得了癌症，上课偷偷抹眼泪，正好赶上清明，但我没有回家，其实专业见习我可以请假的，可是我害怕。
7月，大伯走了，爸爸打电话给我时声音特别无力，虽然平时大家的关系一般，可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是血浓于水，也明白了，对于亲人的离去，自己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，从小学就开始面对亲人的离世，可我依旧害怕。
最后，想说一句《寻梦环游记》里的台词：“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，遗忘才是。我会记得你。”
悲伤之外的情绪
伊石榴年阴历六月十四那天午后，小学三年级的我正准备进教室完成期末最后一场考试，邻居叔叔来接我，告诉我我妈去世了。
我当时脑子“嗡”的一下炸了，任由叔叔把我抱上自行车，一路狂奔往家跑。家里已经来了很多邻居，大都是本家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，也有爷爷奶奶等老一辈人。我妈在人群中央，我看不见，也不敢看。
我难以相信，昨晚妈妈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，中午妈妈还给我做了简单的午饭，她还拿起笤帚扫了扫厨房的地。怎么才几个小时不见，她就……
我的姨妈、舅舅、姑妈等亲人也陆续来了，他们哭，也安慰我爸，抱着我哭。院子里搭起了大棚子，砌起了炉灶，还请了厨师、风水先生，还专门有几个人管事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算是治丧小组。
我家那时候条件并不好，还没有风扇，更别提空调、冰箱这些高档货了，有人去县城买了冰块给我妈妈敷在尸体上，但是我还是隐隐闻到了尸臭味。
那是我亲妈，我竟然不敢靠近，我害怕看到她浮肿的脸，也害怕她浑身冰冷，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未知。
盖棺的那天，姨妈说给我妈妈擦脸的水，我们作为子女一定要喝，还让我必须在盖棺之前看一眼我妈妈，否则以后再也看不到了。我一切都照做了，我害怕，也想呕吐，都忍住了。
出殡后，我家还是有一股尸臭味，亲戚们用醋、酒、石灰消毒，我还是觉得挥之不去。
尽管每天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坟，但是我们还是阴阳两隔了。
20多年了，我也当了妈妈，我还是很想妈妈。爱她。
时倾爷爷已经走了两个月二十三天了，自他得病一直都是我在他身边照顾他，他得的是胆囊癌。
印象中他的身体很硬朗，至少得活到八九十那种，眼前总是浮现他病之前骑着自行车到处溜达，放学时候下雨会来给我送伞，接我放学，每天一大早就去买面条回来煮早餐给我们吃，动不动就骑车出去玩，或者上山采药……
从来没有想过恶耗会突然降临在我们身边，病魔会来势汹汹，更没想过从发病到离开我们只用了短短的三个月时间。
看着他疼痛入骨髓却无能为力，只能想尽办法帮助他减轻痛苦，那种无力感，恨不得我能替他承受。
虽然我不舍得他就这样离我们而去，但是看到他那么痛苦，想到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后，就渐渐地释怀了，也是亲眼在他床前送他离去，能在他床前尽孝已是足矣。
人生就是这样，虽然你不舍得，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生死定律。
青春你走了整整六年多了，这六年对你的思念从未断过，但对有些人来说是摆脱了一切。
从生病至死再到下葬，没有一个姑子来看望，公公还对外到处说别管让她娘家人管。
从她倒床那天起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，倒屎倒尿，最后我才离开一天，她就走了。我一直不明白，为什么我在好好的，一离开你就这样走了呢？
姐呀，你在天好好看看吧！这就是你省吃俭用、孝敬公婆、体贴丈夫的结果，到死都没得到一点东西，还得娘家人出地来安葬你，你曾经的男人在你走后二十多天就另找新欢了……
看着现在年迈的父母，远方的我做不了什么，多少次问自己为什么走的不是我而是你，你在那边过得好吗？
好好安息吧，下辈子还做姐妹，你要保佑我们的父母健康快乐。
无法弥补的遗憾
快乐祖辈离世都很早，姥爷是最后一个走的。
那时候我九岁，姥爷被诊断出脑血栓后在家里卧床，那时候他行动不便，说话口齿不清，模模糊糊地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。他伸手折断花园里的向日葵，穿厚厚的棉裤晒太阳，躺在妈妈腿上让她挖耳朵。
我多无知啊，对他的不清醒甚至感到一种同情，还因为他吃我的棒棒糖时流下口水而嫌恶他。他弥留之际我没怎么去看过，那时总有种说不清的排斥感。
突然有天他离开了，凌晨我站在那个操劳一生的老人床前，一种苍茫的无力与悔恨笼罩在我心上。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，是因为在他走之前，我没能平常待他，没能好好看看他。
从那以后我总为我自己是个小孩子而感到难过，我希望我快点成熟，我不想再用我幼稚的想法伤害他人了。
顾卫兰父亲一直隐瞒病情，直到最后急剧恶化，我再没机会跟他聊聊，他也不曾有机会对我们表达。
快咽气时父亲艰难地想发出声音，他拼尽全力，我们却只能听到那微弱又仓促的气息，这是我终身无法释怀的。
我应该告诉他，应该好好地认真地道别，告诉他我有多爱他，成为他的女儿有多快乐。
施惠琴我怕忘了你的样子，可每当我试图回想你的模样时，眼泪就止不住。
每个人给予的爱都不一样，所以没有人可以代替，就算爸妈对我再好，我觉得自己还是缺少了爱。
我希望爸妈尽力照顾你，不要留下遗憾，但没想到最后是自己要抱憾终生。后来才明白，有些东西真的没法等，趁来得及，好好珍惜。
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自难忘。
后知后觉的痛
Jay奶奶在我八岁的时候去世，听到消息的时候感觉心头隐隐有什么东西被抽走，但是不难过，没有那种天崩了的感觉，只是有些迷茫的怅然，淡淡地回了句“哦”，看上去像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孩。
回到乡下后，看到挂在墙上的蒲扇，想到奶奶大夏天和我一起躺在躺椅上，为我扇风的场景；在喝酸奶时，偶然想到奶奶会将酸奶泡在温水里的妙计；脑海里忽然回忆起，奶奶教我唱那种绕口令一样的乡曲；吃到了很像记忆中奶奶烧的味道的馅饼……
这种碎片一样的记忆像温柔的刀子割裂了泪腺，如同珍珠手链突然断开而四溅，将心中的什么东西揉碎推搡在了时光里。
好像就在前天，睡梦中奶奶依然在我身边关爱我、陪伴我，我牵着她粗砺坚定却温柔的农村妇女的手，那么真实温暖。只是梦中的她已经八十多岁患病在身，她怅惘却不忧伤地对我说：“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，几个月？几周？还是几天后就没了呢……”
顿时感到一阵隐痛，逼迫着自己醒了过来，理智回来时，突然意识到，奶奶已经去世了十一年了，那时她只有60多岁吧。然后开始流泪，好像是突然就没有过渡地痛哭，我没有思考，没有意识的旋转运作，潜意识中我在哭，不停地哭。
祈愿人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，我的大脑自动屏蔽了有关爷爷奶奶的回忆，给我铸造了一层坚实的心理防线，把那些痛苦的回忆挡在外面，不去想就不会难过……
可是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总有些记忆突然就会蹦出来将这层防线狠狠击溃，往事铺天盖地地涌来。
没处逃避，心里刚结好的痂瞬间被撕开，汩汩地冒着鲜血，疼得瑟瑟发抖。
被推搡着往前走
小苹果看到推送，这才仔细想想，爸爸去世12年了。
年的时候，上海世博会是继北京奥运会之后全国最大的盛事，和爸爸约定好放暑假就开车去上海看世博会，可是没能等到和爸爸一起度过那个夏天。从此之后的12年里，我的寒假和暑假，再也没有全家人一起去旅游的记忆了。
从家境优越、任性娇宠的掌上明珠，变成独立容忍、性格要强的“懂事的成年人”，这其中有多少次的眼泪是因为爸爸过早离去而流的，数也数不清。“要是爸爸在就好了。”这句话从来没说出口过，但是在心里说了无数遍。
12年了，好像看起来没什么影响，一天天成长，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。但是每天都希望，这12年的时光是一场梦，醒来时还能跟爸爸撒娇，说暑假我想买轮滑鞋，想要买电子琴，想要去上海看世博会。
ju开始知道自己的人生要自己负责。
以前会觉得不论做什么事情总有人给你兜底，会有人站在你的身后无条件地支持你，所以对于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，有着一股力量不断地往前冲。
但是有一天给你兜底的人离开你了，这种离开是永远地离开，也就是那一刻你知道生活该是自己的了，没有人会站在你的后方，给予你无条件的支持，也不会有人像你理解自己一样地理解你，无条件地相信你可以。
亲人离开的那一瞬间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或者说触动，真正开始有触动的是你回到了熟悉的地方，做着熟悉的事情，但是却少了那个熟悉的人。
生命有了缺口
嘉应子母亲在我17岁那年去世了。
高一，还在上课，姨妈把我叫出去，带我去了个地方。亲戚们都在，还有我妈的遗照。
之后继续上学，没有太表现什么情绪，除了我妈遗体被拉去火化的那一刻崩溃地拉住她。
自那以后，放学回家再也看不到有人在院子里坐着等我，再也吃不到我喜欢的饭菜，再也不觉得外面的饭菜好吃了。
人从来都不是作为个体活着，随着母亲的去世，亲人虚伪的面目也慢慢显露。我也不想回到那城市。过年我选择在外工作，梦见的却还是一家团聚。
母亲去世的时候才44岁，我大概也无法想象我44岁之后的生活。活在当下，做自己想做的，以免来日后悔。
水兰初中毕业后母亲因为心肌梗塞突然离世，后来没多久父亲再找成立新家，于是乎一拍两散，和亲戚一起生活好些年，现在在老家县级市做基层公务员。
影响最大的就是感觉命不重要，或者说没什么太重要的，也不想结婚要后代，就这么活一天尽量快乐一天，养条狗爱好还多。
但心或许是死了，没啥期待。
甜甜父亲离世后，我心态开始老了，更注意身体，更有自制力，对人生的聚散离合有一种随他去的无奈和感伤。
看到很多东西会想起父亲，嘴里念念叨叨，“老爸，你要是还在多好啊。”在手机里给他写日记，就好像他还在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一样，聊聊母亲，聊聊家常。
小时候有一天早上睁开眼，发现他正宠溺地看着我，面带微笑。
我问他：“要去幼儿园吗？”
他笑笑说：“都这么晚了，还怎么去啊。”
他最后的时间里，我跪在他床前，看他双眼渐渐无力睁开，我对着他哭，让他再睁眼看我一眼，他听话地努力睁开看一眼，几次以后，再也睁不开。
至亲的离开，对我的影响是不易察觉却长远深刻的，我觉得变得容易累，想要独处的时候多了，看事物有一种带着消极和无所谓的无趣。这就是老了吧。
作为生的对立面
王秀平十年前，我在深圳一个小型电子厂打工。有天早上，厂里一个领班几分钟之前还坐在我对面的工位上，被通知去品管部查看他们班生产的不良品，结果进去刚一会儿，人从凳子滑到地上，然后就没了。
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男同事抬他下楼，耳朵听着急驰而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，因为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。当时厂里的桌布都是绿色的，所以停放在厂门口等待殡仪馆的车来的那段时间，他被盖上了一层绿布。
一个才30岁的生命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，多年后想起这一幕，依然觉得浑身麻酥酥的。
那一刻，我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，真正懂得了什么叫生命只有一次。
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着，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。
真水无香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认识你的人去世，你才算真正离开这世界。生命会消失，但爱永远不会。
爷爷奶奶已经离开好几年了，但是每次回去看到熟悉的物品，就感觉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曾离开，他们也许是在邻居家看大家打麻将，也许下地干活去了，很快就会回来。
很想念他们，会带着他们的爱好好生活。
周玲娟其实家人的离世让我懂得一件事，死亡绝不是离开爱他的人，他一直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，真实地活着。
思念他的时候，跟他说话，做梦会梦见他，奇怪的事情也统统理解为他在暗中左右，就好像他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了外婆的身边，鲜活得一点都没变过。
悲伤是会被时间治愈的，因为生活继续，太阳也一天天升起，而我们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让别人记住我们，能被记住是多么美好！想念我记忆里的外公。
写在最后
物理学家劳伦斯克劳斯曾说：
“其实分别也没有这么可怕。65万个小时后，当我们氧化成风，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，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。
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，而我们，也终究会在一起。”
死亡不只是悲伤的离别，在生与死的夹缝之间，还有一个因残缺而浪漫化的世界。
就好像，离开的人跳出了时间，然后慢慢构建成我们生命中的任何一切事物。
遮风挡雨的大树是ta，抵挡寒冷的毛衣是ta，当你疲惫时看着桌头的挂件还是ta。
ta离开了，却散落四周。
资料来源：